屋后的小菜园

结婚后在老家生活的十六年间，前七年我家是没有早井的，没有早井便没有菜园。

黄土高原的雨水在春天与夏天里少的可怜，沟底下石头缝里的泉水也吝惜地只供人吃喝，不必谈浇菜，即便可能，长长的一道石坡你是无法忍受的。为了能吃到新鲜蔬菜，丈夫也挖了一口旱井，他一个文气书生，居然出乎我的所料，完成的很好，当然也有我的一份功劳，这是我们建设新家园干的第一件事。

我就在自家窑洞旁开辟了一块小菜园，种上了应季的蔬菜，着实享受了整整九年。后来，随着儿子们上学的脚步，我们来到了都市，再也没有自己的小菜园了。去年春天，在关中平原的他乡异地又有一块小菜园，在我看来算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。

初春的上午，和煦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，天空中的丝丝白云慢悠悠地飘着。抬头望望，并不刺眼的阳光温柔可爱，丝丝的云扯的你的心也闲悠闲悠，随着白云直入天际，宛若吃了酒的神仙，醉酥醉酥，晃悠晃悠。

小菜园己经荒废了几个春秋，静静默默地做着被遗忘已发黄褪色的陈年旧梦，梦里皆是些密密麻麻的杂草，枯黄枯黄的底色上，缀着无数个冷冷落落孤孤零零的心，忧怨地将整个小菜园罩的密不透风，无比可怜。微风偶尔一吹，枯黄挺直的身子一片片涟漪着，涟漪着。

我屏住力气拔了一下，枯草如挺直顽皮已扎根深深的经年小树，纹丝不动，只折了一把枯草头，枯身依旧在你面前挺身昂扬，对着你挤眉弄眼，一副十足的嘲笑。大胆冒然的行为往往是徒劳的，吃力不讨功的，看来凭我的花拳绣腿是万万不要妄为的，妄为了只好自讨无趣。被捉弄的人是要想办法收拾你的，收拾的你点头哈腰，全无招架。

一根长长的水管搭进了菜园，清澈的水哗哗地流着，肆无忌惮地流着，流入干渴的地皮，贪婪的大嘴巴大口大口吸吮着，大口大口下咽着，似乎能听得见咕嘟咕嘟的声音。水在枯草根部不断浸润着，浸润着，枯草随着轻风一齐给你点头哈腰，点头哈腰。我说过我要收拾你的，让你折服的五体投地五体投地。我被自已的小小计策乐巅了，乐巅的心继续往高攀着，不入顶端似乎不罢休。

天空中缀着的丝丝白云似乎也乐巅了，开始放快了飘忽的脚步。温柔的春风也凑起热闹不断地拂面而来，关中平原的春风比黄土高原的春风温柔多了。如果说黄土高原的春风似莽汉，那么关中平原的春风似淑女。

离开家乡已近十载，重获与泥土的亲近，仿佛与久别的故友倾心相吐，仿佛与久违的梦境握手言欢，仿佛又嗅到故园的温馨家的亲切。

浸润吧！泥土。浸润吧！温馨。

次日早晨去小菜园一看，土地已变得柔柔软软，湿湿润润，服服贴贴，不粘不腻，拔起草来得心应手，毫不费力，如同散散步聊聊天，或者海阔天空漫不经心地调侃，随意轻松，并不需要花力气。这样的活计是怡人的。

大约二个小时的功夫小菜园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贴贴。没有刨土的工具，索性找来一把小铲子，蹲下身铲起来。好几年未曾劳力的手，即便这样柔软的土地，一会儿便蹭出几个水泡，火烧火燎地疼，浑身的汗水也和内衣紧贴在一起，双腿双臂酸酸沉沉，每一寸肌肤，每一块骨头再不是拔草时的轻松已被劳累占据的满满实实，满满实实的劳累里却荡着兴兴奋奋掖着喜喜悦悦。

望着拾掇整齐的园子，算计着下种的日子。

清明时节，点瓜种豆。白菜，豆角，西红柿，三种菜各种了一小片。看着下种了的园子，仿佛尝到酸酸甜甜的两红柿，绿格茵茵的小白菜，长长绿绿的鲜豆角。

下种后的日子也丰富多了，不是洒水拔草就是瞅着地皮出神，眼巴巴盼着幼苗出土，真想把它们个个从泥土里瞅出来。

过了一个星期，小白菜淡淡细细的幼芽，颤微微地钻出地皮。淡细的实在耐不住风吹，恰好关中平原的春风温柔若淑女，这般的天时地利，大可放心地往出探身子吧，不要左顾右忌，我对着小白菜仔细嘱咐，不知它可听懂否？

豆角也不甘示弱，似乎一夜间蹭出地皮。豆角苗比白菜苗粗壮多了。淡绿微胖的身子，顶着两片未打开的圆荚，骨碌碌的小眼大方地盯着你，比小白菜胆子大了许多，似乎还给你打个招呼，扮个鬼脸，全然没有一丝怯意。不要说淑女似的春风，就是莽汉似的粗野它也毫不放在眼里，确切说要昂首挺胸一路蓬勃向上了。

西红柿籽还在泥土里打着鼾声，匀称而悠扬。我大声对它说：“人家都睡醒了，就你在睡懒觉”。它一句也没听进去，一点也不着急，依旧在悠然地打着鼾声，我只好悻悻作罢，愤愤然骂你个懒鬼。懒极了东西的催也无用。

春风悄悄绿着，出了地皮的幼苗使劲往胖长往上长。不几天，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天，小白菜忽然出了三片叶，四片叶。豆角鼓鼓的圆荚已经舒张开身子，添了二片小圆叶，在春风中傲慢地招摇着，直逼你的眼晴，你不得不对它多瞧一阵子，甚至多出会神，多给它几分赞美。它不就是要点赞美吗？多廉价的要求，这点慷慨我倒是大大的有，我从不吝惜那几个形容词，留在肚里也无用，不如给它添点精神食粮，说不定明儿一早它就添四片五片的绿叶，抱你一个大大的惊喜。这是多么公平的交易，我们人类要学会与自然公平交易，它不会亏待你的，至少象我的小豆角苗。

又过了几日，西红柿苗终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，我的愤然好似起了许些作用，它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，慢腾腾地张开吸饱泥香的嘴巴，吐一口蓄久的元气，带着极轻薄的小帽，姗姗来迟地站到你的面前，站的纤纤细细，细细纤纤，似针似线，弱不禁风。我非但没有数落，反而倏然平添一份怜香惜玉，你不是个懒鬼，你是个泪凝腮帮绝艳无双的林妹妹，哪个人不爱怜你呢？

日子在忙碌中过着，也在希望中瞅着。

太阳的脸一天比一天红，菜苗们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壮，一天比一天高。

阳光照耀，清水沐浴，还有充足的肥料，小白菜已经绿格茵茵地罩住了地皮。豆角蔓绕来绕去爬上了细竹竿，茎蔓的绿叶间已经孕育着小小的花蕾。西红柿苗已出落成风姿绰约的薛姐姐了，已不是往昔的林妹妹了，纤细单薄荡然无存，丰腴结实尽现眼前。一片片深绿的叶上覆盖着薄薄的绒毛，茎蔓的绿叶间也孕育了小花蕾，不久，茎蔓的主身被固定在竹细竿上，侧枝的蔓被掐掉了，不能多留蔓，不然，结不出个大的西红柿。又过了日子，豆角蔓上和西红柿蔓上都开出许许多多的小花，豆角蔓间的花呈淡蓝色，西红柿蔓间的花呈黄色，这两种花都开的朴素淡雅小巧玲珑，既不美丽也不芬芳，但却能孕育出果实。这才是人间最美的花，我时常这样认为，我总喜欢实在的花，能结果的花。

小白菜可以下面条了，拔上一捧拾掇干净和面条一道下锅，几分钟便可打牙祭了。嚼着自已的绿色蔬菜，嚼着自己的劳动成果。这是多少人的奢望，在都市里有多少人在做着这个奢望的梦，而我却在真真切切地享受着。我没有给它喷农药，也没有给它施化肥，我给它绿色的保护，绿色的培育。不必担心甲醛水浸泡，不必担心蜡水打过，不必担心催肥素参与。听人说买回来的黄瓜，在塑料袋里躺了一夜，第二天居然发福了许多，多骇人的信息。还有人说绿绿的西红柿只要抹个什么催红素自个就会涨红脸的。柜台上三天五天光亮新鲜的蔬菜是用甲醛水泡过的，一种防腐剂吧，我也不大明白。总而言之，化学的人为的成份忽悠着你的双眼，忽悠着你的身体。生活在忽悠的世界里你是逃不掉的，除非你不食人间烟火，除非你自个种菜，但自个种菜对许多人来说并不可能。除非我这种没啥能耐的人。

说着说着就扯远了，还是尝尝我的豆角吧。

端午节到了，小白菜刚下茬，嫩嫩的豆角就惹人馋心欲醉。摘一把，切成寸长的条，油锅里一炒，再焖点薄肉片，拌着面条，拌着米饭，那个美味哦，那个香哦，不能多说了，说的你口水直下三千尺哪。

流口水的日子总是急急忙忙，马不停蹄，径直过去。

端午节过了，太阳的脸比先前还红的厉害。西红柿的茎蔓间现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青果，从身底一直现到梢头。沉甸甸的青果压弯枝头，青中泛白的果实一天一个模样，昨天还是细细羞羞的一抹红晕，睡了一夜，就分明大大方方红了半边脸，又睡了一夜，就丰丰满满红透了整个面庞。摘一个，酸甜可口，比市场上买回的可口极了，市场上买回的西红柿中看不中吃，不甜不酸，只叫了个西红柿的虚名。出门在外，很几年没有吃到自已种的西红柿了，现在，又居然能拥有从前的享受，不能说不是一种奢侈的事情。

小白菜下茬的地，秋后又可种秋白莱。

一年的有事可做，一年的绿色味觉，放心味觉。

有了惬意的事，无所事事的烦恼便悄悄逃跑了，逃跑的匆匆忙忙，干干脆脆，不拖泥带水，不死皮赖脸。

屋后的小菜园确乎成了一幅厚重浓郁的水墨画，滤去浮躁与喧嚣，留下恬淡与宁静。

我们多么需要这份恬静，特别在浮躁满天飞的今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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